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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拍于2022年12月31日,崇明。落日。
我的侨居海外亦师亦友的潘教授给我分享一个视频。视频介绍了苏轼的七句诗,表现东坡先生对人生失意的豁达洒脱,如“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再如“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几年前看林语堂先生写的《苏东坡》传时我不仅被其大开大合的人生遭遇吸引,也被其释怀一切的人生态度深深打动。
2022年上海的岁月犹如一场旷世逆旅,而你我都是同行人。一个小心翼翼的短暂春节、一段毫无准备的“静默”紧接着是一场裸奔式的长达近三个月的震惊四海的全城封控、解封后的无休止的全员核酸以巩固几乎成为中国形象代名词的“动态清零”政策。然后年末发生的事情我们记忆就比较新了,就在这最后一个月中全城毫无准备地被新冠病毒拥抱,似乎病毒一下子从地下冒出来似的,成千上万人集体躺枪、发烧、失嗅、吃各种各样的药、而吃不到药的就集体抢药。走完这个逆旅,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一样真的想去参加一场真枪实弹的战争?
在教育圈子里工作的人们经历的更是一场旷世奇旅。我们不仅为自己要严防死守病毒的同时,还要承担国家和社会的责任,用抗疫行动保护“社会主义事业的建设者和接班人”,于是乎从学校领导到班主任到学科教师纷纷必须变身去干与自己原来的工作内容一根毛也沾不到边的“核酸检测志愿者”的工作。生命健康是头等大事,谁能反驳这个道理呢?这些我们都做了,然而到年底的最后几天我们都发现我们都白做了,因为到最后反正大家都要“阳”的。
真是“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我觉得走出这场逆旅的同行人,都应该成为乐天派。这是我今晚特别想说的一句话。现在已是2022年的最后一晚,我和我父亲在家乡崇明老家的房子,我们没在一起跨年聊天,因为我们都是“阳”人。
我想很多人都有很多话想借2022说。家乡崇明简陋房间的窗外已有不少人正在歇斯底里地放烟花和炮仗,估计是想让那些硫磺炸去这一年的魔鬼般的厄运。昨天收音机里主持人说现在市场上,尤其是北方黄桃罐头卖到脱销,因为一个“桃(逃)”字让人们今晚吃它时增加些心理安慰。
想想他们所做的事情其实都挺好玩的,谁都知道硫磺烧不死厄运,吃桃子躲不开病魔,可是大家还乐此不彼地去做这些事情。人就不得不要去做一些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做可是还是一心一意要去做的事情,有时候是因为自己就是想要,有时候是看看周围人都在做而已。
现在已是2022年低了,估计三分之一的上海人都快得了新冠了。如果预知了今天的这个状态,我们再回到今年八个月前的话,不知道有多少人还愿意天天起早排队做核酸,有多少人没日没夜地“志愿”去做一些本来可能就可以不存在的工作?去掉了事件的背景,把人放在望远镜头或者集中放在一起看都是挺滑稽的,只是每个个体在其过程中时才能体验生活的痛苦和复杂罢了。
苏东坡作为个人也是辛苦万分,一生中失意的时间可能比成功的时间要长,在发配路上的时间也占去了很多宝贵光阴,可以说是跌宕起伏颠沛流离,最远就曾被发配到儋州(海南),要知道宋代的海南可还是蛮荒之地,是只有无恶不作的坏人才去的地方,可不是今日海浪沙滩美食美女的国际度假村能比!如此艰难困苦,可东坡先生依然苦中作乐,开荒、教书、生子、美食、写诗样样做得风生水起乐此忘彼的样子。怪不得林语堂先生要说苏东坡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其实林语堂先生自己也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他曾说“纵令这尘世是一个黑暗的地牢,但我们总得尽力使生活美满。”
伟大的人大概都有一个能力,就是跳出自己的生命维度去看人生,就好比换个视角用望远镜看自己一样,这样人生中的幽默之处就可见了,这样豁达洒脱的态度就出现了。走出2022年,我们都应该像东坡先生和语堂先生这样的伟人学习,学习豁达洒脱,学会做无可救药的乐天派。
普通人也是可以做乐天派的。我父亲可能就是一个例子。年初的丧妻之痛让他一下子进入人生的极黑暗时期,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掉入万丈深渊”,每一天都不知道怎么过了。很短时间内他的体重骤降十五公斤。丧事刚过不久,长达两三个月的上海封控开始,在上海工作居住的我和弟弟根本无法回到崇明老家探望,索性乡下多位亲戚时常帮助,让他艰难度过最最难熬的孤独时光。我母亲离世后,父亲的身体受到的最大慢性打击来自于长达近一年之久的失眠症,一直到最近他才告诉我有所好转。
父亲始终坚定地相信自己会好起来,因此千方百计想尽办法改善自己的身心状态。他首先“要把家变成跟静兰在的时候一样好”。他希望孩子回家和亲戚拜访时看到的是一个同样整洁有序的家。因此,他每天努力工作,屋里屋外,用一己之力去大理一大片自留地和一整幢房子。我的一个亲戚又一次偷偷检查了他的衣橱后告诉我说确实相当整洁。他不仅维护房子和院子,同时他继续建设和改善家园。父亲由于之前工作关系,特别喜欢组装和搭建,经常看到到跟我们分享他制作的一些家什,有时甚至是一个小工程,比如屋后的一片水泥地。父亲是一个极其有爱心的人,夏季的时候他在屋前种下了葫芦屋后种下了丝瓜,均是细心照料,支架搭棚,葫芦和丝瓜双双长成蔚为壮观的两片绿荫,一个挂下数十个葫芦娃天天吸引行人驻足欣赏,另一个挂下吃不完的丝瓜供亲戚和邻居分享,也给父亲带来很多快乐。
父亲酷爱音乐,年轻时就习得几种乐器,后来生活中一有时间就吹弹拉唱一下。我母亲在的时候有时候还抱怨他玩乐器忘了睡觉的时间。现在他一人独居,有的是自由时间,所以经常在空旷屋子里放声高歌,也索性在家里开辟了一个乐器空间,不仅收集自己原本已会的乐器,比如二胡、笛子,更是探索自己原来不会的,比如扬琴、中弦。他对一个人的音乐能力的理论是“要会得多才算有本事”,因此他不大看得起我那虽然已经开学校教学生但是基本只会弹吉它的弟弟的音乐水平。不管怎样,父亲玩音乐主要是为了自得其乐,因为音乐让他的内心平静,让他快乐,让他感觉充满希望。
父亲酷爱吃,虽然他的手艺很多时候会被我们兄弟两鄙视,因为母亲在的时候他基本就是打打下手的份。现在他自己学着烧制各种各样的菜,包括他现在引以为傲的蛋饺,每次弄上一大盆,然后“慢慢享用”。今天他提出要弄豆沙吃,我一开始还有些怀疑,因为我知道这是一个比较复杂的工艺流程,从烧豆子,打豆泥,再起油锅炒豆泥烧豆沙,是一个费时费力的事情。我早上帮他把烧酥的豆子全部达成了泥,他说午觉以后会烧豆沙。我午休之后下楼竟然发现他已经将一盆美味红豆沙烧制成功,忍不住立即弄上一碗品尝起来。酷爱吃的人一定是快乐的人,即使遭受人生打击,恢复起来也一定更快一些。父亲今天告诉我他的体重比最轻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不少。
我是12月28日抗原检测两条杠的,父亲是27日。我三天发烧三天卧床,父亲竟然是一个天选的无症状。知道他抗原阳性那天,我们亲戚微信群里一阵紧张,因为生怕他一个人在家发烧无人照顾。他倒好,说每天在舌头滴两滴烧酒来杀菌和润喉,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偏方。我在上海寝室里烧得天旋地转的时候,我发现他在群里发照片展示自己如何“力气很大”,吓得几位亲戚纷纷劝说他不要伤了体力。我几天转阴后回到家中,那时估计他差不多忘了自己是阳性。看到我回来勉强再测了个抗原,发现自己竟然还是“中队长”,发愁了一小会儿,并带了几分钟口罩,转眼阳性和口罩这样的麻烦事很快就一起抛到了脑后。
做一个普通的乐天派应该主要是因为性格因素,要成为一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那估计要“内外兼修”了,生活的不断磨练加上对人生清明通透的观悟变得必不可少了。乐天派不是莫名其妙傻傻地乐,他们乐的正是其人生的目的,因为人生就是为了快乐。乐天派都很坚持自己的信念,知道自己要什么喜欢什么,不太顾及别人的眼光,大胆勇敢地追求才会得到快乐。乐天派的品质在逆境中会显得更加突出,当消极派悲观沉沦之时正是无可救药的乐天派熠熠发光之刻。
跌宕起伏的人生如东坡可以磨练乐天派,平淡的人生如我的父亲也会满是悲欢离合也同样需要乐天派的心态。我的前半生不算跌宕也不算太平淡,却是始终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少了很多豁达,缺了很多豪迈。今天走出逆旅2022,我决定向东坡先生,向语堂先生和我的父亲学习,不仅要发展一些乐天派的特征,更要变得无可救药。要知道这个世上的很多疾病本来就是无药可救而只能自救,“此事古难全”,比如我刚刚自愈的新冠肺炎。新冠不一定再来,但是人生的阴晴圆缺悲欢离合难免不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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