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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行走之苦与乐

EdTinker

Photo taken in Guazhou, Gansu, China in October 2021


第一个把戈壁行走变成一个休闲运动的一定是个天才。古代的时候戈壁行走要么是由于战争行军,要么可能是为了做生意。现代人,有其是住在城市里的人,平时养尊处优,同时也讲究效率,分秒必争,因此各种代步工具随处可得,连走路有时候都成了一种奢侈的活动了。戈壁行走正是应了越来越重视身体健康重要性的中国人需求,因此各种团队蜂拥而至,给敦煌旅游又增加了一个极具吸引力特色项目。这个离戈壁很近的当地人不会去参加的活动,我也竟然已经参加了两次。


到戈壁体验行走之苦,实际上是一种用奢侈买来之苦。各种价格不菲的装备不说,比如徒步鞋和登上杖,机票酒店也是一笔不小开销。更加主要费用可能是后勤保障的费用,活动组织团队、医生、教练、餐宿团队等等,都是需要聘请专业的才行,不然这样的极限运动是没人敢参加的。如果将戈壁徒步组织成一个大型团建活动,那么费用的开支肯定是巨大的。我参加的第二次戈壁徒步活动就是这样的一个由三四百人参加的公司团建活动。


第二次来戈壁徒步,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来,一方面是我的左膝盖一直有一点问题,另一方面我的年龄也比前一次来又大了两岁。根据我的固有认识,快到半百的人似乎不应该做什么太挑战身体的事情了。加之由于脑力劳动过头,经常还有睡眠或吃饭等问题,因此担心这些烦恼会让我没有办法承受戈壁严苛的条件。我的队友,问我,那你为何还来。我说,这次是为了挑战自己,测试一下我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我第一次来戈壁有个很大的动力是想带儿子体验一下极限运动的滋味。他一向不太愿意参加对体力要求比较高的运动,我觉得这个既有旅游又有运动特点的活动他应该还是可以接受的。第一次走戈壁的总长度为72公里,24公里每天。我和儿子都是第一次在一天内走这么长的路,而且是在炎热7月的戈壁滩无人区。


他走了第一天就想找种种理由放弃,就像他小时候找种种理由从钢琴凳子上下来玩一样。我其实走的也是十分疲劳,几乎接近我承受的极限,但是我对自己说我必须坚持,因为我不想在儿子面前示弱。我要成为他的好榜样。一起戈壁之行的团队里还有其他孩子,有几个还比他小。我也用他们作为激励他坚持完成的动力。他也知道不能在别的孩子面前示弱。


动力的问题是解决了,但是路还是靠我们的双脚一步一步地走的。每天24公里,大概要四万多步,而且戈壁上的每一步走起来都不像城市大街或公园里的那么轻松自如,赏心悦目。我跟儿子一边走一边说我们各自行走时的感受和痛苦。我们发现有几点可以让我们更好地走完全程,甚至可以享受一下这个过程。


首先,不要太去关心前面的路还剩下多少。我们要知道的只是每天的路一定能够走完这个简单的事实。其次,保持自己的节奏,用自己的身体最好的状态去体验戈壁行走的过程,然后坚持一直往前走就是了。第三,有个人互相鼓励很重要,一个人走意志力会奔溃的。


戈壁走路很辛苦,特别是路程较长的时候绝对是对人的体力和毅力的一种巨大的考验。再说我们走戈壁主要还是休闲的目的,过程当中感觉太痛苦了,放弃的念头一定会油然而生的。然而,我们同时又确定了要坚持走完的目标,除非真的身体上出现了什么问题,比如说扭了脚,因此这些放弃的念头其实变成了一些不必要的干扰。


我和儿子一边走一边讨论,最后我们体悟到,为了使得我们更好地走完全程,更好地享受这个戈壁行走的过程,我们其实把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行走上就是了。简单说,就是专心一直走,就是走,没有别的,意念里也尽量不要有其它思想。只是走前面的每一步路。


我和儿子当时没有聊到到正念行走这个概念。后来我认识到实际上,我和我儿子在戈壁之行后半段基本上就是在练习正念行走。在感觉最艰难的时候,我们决定不再说多少话,只关注走的每一步,连艰难本身也不要去想,只是让每一步走好,走稳,一直保持向前走就是了。


这样的经验后来我是带到了我的平时生活和工作中的。正念行走即是我有时候用来放松自己的,关注自己的当下的一个很好的方法,同时也让我对生活和工作中的艰难痛苦有了更有效的处理方式。对,如果确定大方向正确,那么只要走好前面的每一步就好。





第二次戈壁儿子没有来,他在加拿大上学读书,我是和我们旭辉教育集团的同事组成一个十个人的团队来参加的。我们是三十二支队伍中的一支,其它队伍来自于旭辉集团的各个地区。我们团队有七位女士和三位男士组成,来自几个不同的城市,有几个之前见过,大部分从未谋面,因此说是个团队,其实只是临时凑起来的一个小组罢了。我们团队女队员最多,其它团队一般就一到两个女队员。这些因素给我们刚开始行走的第一天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互相不了解,体力如何、耐力如何、脾气如何,都需要一段时间磨合。第一天我们走得像“漫天星”一样,毫无章法,没有团队感,像是大漠上的一撮败兵。


戈壁仍然是同样的戈壁,广阔、安静、干旱、坑坑洼洼的地形,到处是乱石或沙子,很少能看到绿色光秃秃的山头和大漠。天气好的时候很强的紫外线,天气不好的时候大风和沙城暴,让你怀疑是不是马上要壮烈牺牲了。第二次走戈壁少了儿子的陪伴,我本来只想为了战胜自己而来。这一次的距离远远大于第一次,137公里几乎是我第一次戈壁之行的两倍。行前一个人想想这个数字,我就已经头皮有点发麻了,真心怕自己没法坚持到底。


来到敦煌之后我们队长给我的分工竟然是领航员,也就是说我应该走在队伍的前面,首先保持方向正确,其次需要根据团队的能力掌握速度。我对此工种一无所知,加之我不太愿意将戈壁行走与什么比赛排名这种外部动力联系起来,某种程度上,这些情况也造成了我们第一天的行走如散兵游勇。


第一天晚上其他参赛队伍的分享对我们团队帮助极大,经过了“以赛带练”的第一天二十八公里的行程,我们决定用团队精神去征服第二天四十公里的更长的路程。我猛然认识到我这次戈行中的角色与上次陪儿子随便走走的角色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们必须用团队的力量去战胜途中的种种艰难困苦。从第二天开始,我正式担负起领航员的职能,其他队员也是奋勇拼搏,尤其是其他两位男队员更是承担了一路上照顾和帮助有困难的女队友的任务,以保证全队整体前行。我们的教练也不断地激励我们,要求我们保持整体队形,同时又不时地帮助落后的女队员尽力跟上队伍的步伐。


我们第一天的成绩是所有参赛队伍中的24名,第二天18名,第三天21名,最后一天第20名。加上参加的其它活动的得分,比如担架抬队员走1公里,我们团队在所有队伍中最后排名是18名。我们的队长说,这是教育团队参加旭辉戈行以来最好的成绩了。更加难能可贵的是,第二天是路程最长的,而且整个下午的行走都是在沙城暴中穿越一片极其难走的乱石戈壁。共同面对和克服困难让我们这支临时组建的队伍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形成团队的凝聚力和合作模式,因为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去磨合。可以说,极度的艰难迅速造就了一支有行动力团队。


这次来敦煌之前我的身体不时会有点小问题,睡眠状态不佳,经常很早就醒,不知是学校工作之故造成的职业病,还是年龄增长的必然趋势。我的胃也经常跟我开玩笑,经常有消化不良现象,可能是平时脑力劳动和体力活动严重不平衡造成的。左腿半月板损伤已经有两年多了,不影响正常活动,但是爬楼跑步之类的是基本上禁止的,因为我听说这个零件的寿命是用一次少一次的。


四天高强度的戈壁行走让我对疾病有了一个新的认识,很多城市生活里的出现的毛病可能在戈壁上都不是病了。第一天行走下来,我就觉得自己胃口大增,平时一看就觉油腻的菜品成了美味佳肴,每顿饭没有大鱼大肉就觉得不能补充足够的能量,早晨起床就一碗浓浓的羊肉粉条汤,非但不觉得油腻,反而觉得提神醒脑。每天晚餐的羊肉汤更是必须品,无需任何佐料,羊肉自然的香味,加些盐就特别美味,而且感觉可以迅速补充一天被巨大消耗的身体所需的能量。我的父亲有句口头禅,他吃到特别好吃的东西的时候常会说“精神味补”,我之前没有共鸣。戈壁上的羊肉汤让我深刻地体验到这句话所表达的意境。说来也怪,戈行完成后的第二天早上,高档酒店里的同样的羊肉粉条汤就已经完全没有了在风沙之中的羊肉汤的美味。感觉羊肉汤似乎就应该在戈壁的帐篷之中享用,大碗地喝,大口的嚼,最好嘴里还有一点点尚未吐净的沙子味道。


平时我对睡眠环境的要求很高,不但要房间光线暗,而且要安静,最好是每天同样的床喝同样的枕头。当然每天睡觉之前的固定流程,尤其是热水澡,是一个也不能缺的,否则总觉得不能正常进入睡眠节奏。戈行途中一天换一个地方,十人一间的大帐篷里各种声音和味道混杂,整个营地几十个帐篷相隔很近,隔壁帐篷里的说话声和呼噜声清晰可闻。别说洗澡,戈壁上条件艰苦,热水洗脸都不可能,每天冷水洗脸和刷牙保证最基本的个人卫生已经是奢侈享受了。羽绒睡袋已经是尽可能地让我感觉舒适了,可是极小的枕头让我整夜不敢移动我的头,就怕从这可爱的小枕头上掉落造成“落枕”之灾。平时不太爱用的耳塞和眼罩同时用上,就留个口和鼻让我的身体在睡觉时还能保持呼吸。这样的环境我竟然倒头便睡,醒了再睡,起床号前醒来,已经精神抖擞,准备再去戈壁拼搏。


想起两年前跟我儿子挤在一个小帐篷,那晚恰逢戈壁极为难得的一阵暴雨,水流竟将我们的睡袋底部满满渗湿。儿子由于白天劳累,在我旁边呼噜大作,戈壁帐篷一个大个子教练与我儿子开始演奏呼噜二重奏。这样极度不正常的睡眠环境也记得我也入睡了好几个小时,第二天依然行走二十多公里。睡眠的质量看来是和体力的消耗成正比的,它很有可能跟脑力的消耗成反比。所以,治疗睡眠不佳的最好方法可能就是创造条件暂时离开没完没了的城市喧扰,保证足够的运动量,比如每天至少快走十公里,身体上精疲力竭了自然就睡得香了。没有药比这个处方更好了。





戈壁徒步让我对音乐也有了些新的认识。第一次行走我和儿子也没有听音乐,虽然身边也有背着音箱,听者摇滚大步迈进的人,不过我没有觉得戈壁上的行走需要音乐的伴奏。我觉得专注于快乐地行走,听着自己的团队或同伴有节奏的脚步声,所有其它音乐似乎都是多余。戈壁长途行走时,与"嚓、嚓、嚓、嚓"的徒步鞋踩在沙石地上简单但是坚定有力的韵律比起来,一般音乐的表现力竟然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我想音乐是用来感染人的,或是让人欢娱,或是激励人的斗志。戈壁上行走的团队,队员之间相互的激励已经达到极致,对尽早赶到终点的渴望和勇气已经到达高峰,因此,此时任何"不着调"的音乐节奏和接近无病呻吟的歌词不属于安静的大漠,与徒步鞋敲击出的音律不在相同的频率,和行走团队自身发散的能量不在同一个层级。歌手再声嘶力竭的嚎叫都比不过一个人内心的呐喊。于是,就是专心地走,只要关注自己和团队的脚步声就可以了。我发现,从我身边经过的大部分戈行之友其实都是在默默地行走。不在此境中的人一定觉得枯燥乏味,只有行走之人才能体味其中之乐。


这其实是一种心流体验。所为心流就是将身心全部融入到在做的事情中去,忘了自我,成为事情的一个部分。两年前的戈壁行走让我体验到了正念行走,两年后的戈壁行走让我体会到了心流体验。回想在迎面的沙尘风暴之中疾行几个小时的体验,当时实际上只有了向前走这一个念头,意识中消失了的是脚底水泡的疼痛和遍布双腿各处的酸痛,消失了的是让我感觉到痛苦和快乐的自我,自我成了行走的一个部分。我感觉团队行走还可能创造了一种集体心流的体验。虽然不太可能一天中的任何时间都处于同频状态,但是有些时候当所有团员安静行走,只能听到整齐的“嚓、嚓、嚓、嚓”脚步声,并且持续前行几公里的时候,我想每个队员一定也都忘了自我,将自我融入了这个行走的集体,融入了集体的行走这一件事情。我觉得这是一种集体心流体验。


这次戈壁徒步开始的第三天,一个女队员叹苦经说这辈子再也不会再会参加这样的活动。我说,想回到戈壁的程度可能从你离开那天起就会与日俱增。她哈哈大笑,当然不相信。第四天结束本次所有行程后的庆功晚宴上,我问她是否还想回来,她已开始犹豫而不说坚决不再回来。她意识到自己的犹豫,哈哈大笑。离开敦煌之前,我每次见到她便会开玩笑问她一句“是否再回来”。我相信我的判断,她想再回来的程度会从离开这天起逐日增加。人的幸福可能有很多决定因素,高峰的心流体验就是其中重要的部分。居住在纷纷扰扰的城市中,纠缠于无求无尽的生活工作琐事中,人是很难再找到心流体验的,因为太多的事情是为了事情之外的目的而去做的,这样人是无法成为所做的事情的一个部分,因此不可能在其中找到幸福。追求幸福是人的天性,因此,如果条件允许她一定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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