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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taken in Anting New Town in April 2022
不少朋友看了我前些日子写的将国际教育市场比作股票市场的文章,说我说出了他们的心声。教育不能完全像商业那样去做,国际教育市场也不能像自由市场那样完全由追逐经济利益的目标所左右。这样做虽可以满足了一些人的眼前利益,却可能对学生、社会、国家甚至世界的长远福祉有害无益。我们人类其实经历了不少因为追求短期好处却牺牲了长远利益的事情。希望这样的事情不要在国际教育中重演。
那么什么才是真正的国际教育呢?这个问题不仅是每个国家的政府要问的问题,也是家长和学生要问的问题,更是教育工作者不断要追问的问题。这个问题既关系到国际教育工作者的个人价值追求,也关系到我们的职业尊严感和使命感。马斯洛告诉我们,每个人都会有对被他人尊重和实现自我价值的需求,因此国际教育工作者是否在从事一项会给他人、社会和世界带来更多福祉的事业不仅关系到这个职业群体是否被尊重,也关系到在这里的每一个人是否有可能实现更高的自我价值。
在一个国际学校工作只是为了自己赚点薪水,同时又帮学校的老板赚钱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还不如到培训机构去工作,或者自己索性开一些地下补习班或者线上辅导班,这样来钱可能还快一点,人也可能更加自由。在一个国际学校工作只是为了帮助家长把孩子送出国或者帮助学生实现他们出国留学的梦想吗?这个使命听起来也层次不够高,因为这样国际教育似乎只是为了自身的生存去迎合市场需求而存在。管理学大师彼得.德鲁克讲过,一个组织不能像生物那样仅以自身的生存为目的而存在,组织是社会的一个重要器官,要为社会和国家作出更高的贡献,这样才能算作成功。学校更是社会的一个特殊而重要的器官,其作用和贡献更需要反复斟酌,如果学校这个器官出了问题那社会整个身体肯定会坏掉的。
国际学校是否应该有其自身的,而不为市场之手所撼动的宏伟目标和使命呢?这个重要的问题似乎现在已被轰轰烈烈的市场尘嚣所淹没了。比如说,经常有人问我我们学校的特色是什么,可是当我想讲一讲我们学校的国际教育理念的时候,大部分人却是不感兴趣的。更容易让人感兴趣的是我们毕业生的分数怎样、他们被哪些海外大学录取了、学校是不是有和美国大学有招生合作、是不是可以给很多很多奖学金等等。至于国际学校作为一个社会组织的使命似乎根本不是投资人、家长、市场,甚至政府所关心的问题。我觉得,从长远来看,没有伟大使命的国际学校是不会受到他人尊敬的,缺少了伟大使命引领的国际教育工作者也是不会受到社会尊重。这个伟大使命只有靠国际教育工作者们自发自觉地去发现和追求,逐利为宗旨的市场肯定是不会赋予我们工作的意义,而已经被线上线下深度商业化的中国社会大概也不会在这一点上帮助我们。
有两个概念必须辩析一下,即国际学校和国际教育。对国际学校的下定义很难,不同的国际组织和不同的学者可能有不同的观点,有些人关注是否有国际课程,有些人则关注学生构成是否国际化、也有人关注教育的目标是否是培养国际公民。 我们一起看一下几个有影响力的国际组织怎么看待国际学校的。国际图书馆协会 (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of School Librarianship) 罗列了国际学校应该满足的指标,包括所提供的教育在学校间的可迁移性、较高的学生流动性、多国籍和多语言的学生群体、国际课程、国际学校认证、流动的多国籍的教师、不选择学生、以及通常使用英语或双语教学。CIS (Council of International Schools)为全球很多国际学校提供高标准的认证,它的宗旨非常简明 “通过高质量的国际教育鼓励全球公民的发展:连接来自世界各个角落的思想、文化和教育工作者”。ISA (International Schools Association) 是最早的国际学校组织,它的存在是为了促进“国际和跨文化理解”,它推崇的价值观包括“和平、自由、平等、容忍、和承认多元文化和相同共存”。
可见,真正的国际学校应该是由来自于多元文化的学生和教师构成,以增进跨文化理解和国际意识为教育宗旨,以培养全球公民为育人目标。由此看来,我们中国国内大部分以送中国学生出国留学为主要业务的学校其实是不属于严格意义上的国际学校这个范畴。中国国内是有一些国际学校的,可是它们在不再被允许以“国际学校”冠名,它们现在一般都被称为 “某某外籍子女学校”,名字很长,毫无美感,倒也简单易懂。我突发奇想,以后现在中国国内上千所专门送中国学生出国留学的学校是否索性全部被要求冠名为“某某出国中国籍子女学校”算了,直截了当,免得再混淆视听了。
IB (International Baccalaureate) 的以其国际教育著称,因此全球的很多国际学校都采纳IB为其主要课程,其中就包括历史悠久,在全球极有影响力的世界联合书院(World United Colleges)。世界联合书院的办学宗旨是发起 “一场全球运动,使教育成为团结人民、国家和文化以实现和平和可持续未来的力量”。国际主义的教育目标昭然天下。而IB的行动纲领更是非常明确地表明了全球IB学校所提供教育的目的,即“培养勤学好问、知识渊博、富有爱心的年轻人,他们通过对多元文化的理解和尊重,为开创更美好、更和平的世界贡献力量”。可惜的是,不少中国的IB学校可能只是在被国际文凭组织检查工作的时候才想起来这个组织的工作目标,而平时都埋头于更加紧急的跟考试分数、学生大学录取数据、还有市场压力相关的工作,硬是把这个历史悠久且志在高远的国际教育做成了一个具有中国特色的洋高考,无奈混迹于其它几个主要以考试为主导的国际项目之中。
有远见的政府对国际教育也都是有所追求和部署的。以中国的国际大都市上海为例,其在2010年发布的教育中长期发展规划就明确地指出学生发展全球意识和国际沟通能力,以及国际竞合能力的重要性。上海的教育需要提升其“国际吸引力、影响力,和竞争力”,因此上海的学校应该努力探索实施增进学生国际理解力的相关教育教学活动,拓展学生国际交流的范围和渠道,实验在学校中招收国际学生,并在高中阶段试验国际课程。当然在多大程度上和如何试验高中国际课程似乎仍然是一些没有定论的问题,没有人知道现在有多少在上海国际教育市场上做得不亦乐乎的,以中国学生出国留学为教育目的的学校否是属于这个“试验”的一部分。
以加拿大的多元文化大省安大略为例,其在2015年发布了K-12国际教育战略。战略明确国际教育将有利于提升学生学术水平、跨文化理解、和在相互关联的世界中的整体发展,为全省带来社会、文化和经济利益,并符合加拿大联邦政府国际教育战略。战略部署了五方面工作,包括 (1) 通过与学区和学校的合作,培养学生的全球意识、知识和视野; (2) 在竞争激烈的全球市场中促进国际学生的招生; (3) 教育工作者通过交流计划和伙伴关系进行分享和学习;(4)课程和学生学习的国际化; (5) 在海外提供安大略中学文凭课程。
可见,不论是中国的大上海,还是加拿大的经济人口大省安大略,它们的国际教育战略中都很难找到“准备本国学生出国留学”这样的目标。也就是,至少在可见的过去和未来时间,“某某出国中国籍子女学校”们可能只是某个社会发展时期的市场反应而已,并不在政府的宏观战略之中。上海在2014年前后确实批准了一些国际高中课程学校,社会上一般称为“21所”,而其它的更多同类学校严格来讲都只是在政策的灰色地带生存着,是带有临时性的市场产物而已。可是已被批准的“21所”跟其它那些学校到底有何本质的区别呢?我看是根本没有区别。只能说是一个没有太多远见的政策制造了一种市场竞争中不公平罢了。在加拿大,我没有看到过主要以输送本国学生出国留学为教育目的的学校。倒是有一些中国人在那边开设的,主要以吸引中国学生过去留学的学校,有些规模还不小。它们其实只是中国的“某某出国中国籍子女学校”们在海外的延伸而已。
我想我要表达的观点就是,现在的“某某出国中国籍子女学校”们做的事情可能既不是真正的国际教育,也不符合世界范围内对国际学校的一般定义,同时也不怎么符合政府在国际教育上的战略部署。这些学校只是为了迎合市场的需求而存在,因此它们的办学目的也必然是商业导向的。但是市场和教育的根本逻辑天差地别,一个是为了追逐利润,另一个是为了人的成长和福祉。两者是否有可能在很多已经存在了的学校中得到调和,并使得这些学校能够对社会、国家和世界做出些好的贡献,我觉得这是一个复杂的政策、经济、市场和教育的跨领域问题。我把这个问题暂时留给政府和学者们去烧脑。
作为一个中国国际学校的管理者,站在“某某出国中国籍子女学校”们的角度,我认为我们的变革是必须的,否则肯定我们必将会被历史所淘汰。在比我们走在前面的北美、欧洲、澳大利亚,甚至日本就没有这种专门以送本国学生出国留学为主要目的的学校,而在中东、东南亚倒是有不少。相信我们中国不会永远地跟那些国家站在同一个水平线上的,因此,我们要有远见,要提前做些准备。学校的市场生存能力当然还是需要的,学生的成绩和升学的结果还会非常重要,必要的与市场的合作也是必须的,但是它们不应该是学校和教师追求的全部内容。教育的结果毕竟关系到下一代的成长和发展,也关系到社会、国家和世界的未来。就像中国体制内的学校需要被党和国家的高瞻远瞩的教育方针所指引,这样才能培养出“社会主义的建设者和接班人”。因此,中国式国际学校应该重拾宏伟的国际教育育人目标。
我认为,现在的大部分“某某出国中国籍子女学校”是具备了转变成真正的提供国际教育,培养有抱负有能力的国际公民的基因的。国际课程、国际化的管理和教师团队、和相对多元开放的文化都是变革的良好基础。我们应该去对照国际图书馆协会的国际学校的标准,参考ISA或者IB的行动纲领,调整、明确并坚持学校的办学宗旨,并在办学过程中始终清醒地看清市场因素对与学校发展的真正利与弊。我觉得“某某出国中国籍子女学校”们应该集体离开市场远一点,集体调整一下社会站位,集体主动融入全球范围内的真正的国际学校的大社群中去。我们不应该等到我们伟大的政府再来一个国际“双减”然后再去硬着陆走上艰难的纠偏或者消亡之路。
中国学生肯定是需要发展全球意识和国际沟通能力,以及国际竞合能力。中国的教育也需要提升其国际吸引力、影响力,和竞争力。绝大部份体制内学校课程内容更新慢、管得也比较传统,也没有国际化的课程和教师的基础,做点学生国际意识培养工作可能已经难上加难了,更不用说培养中国和世界都需要优秀的国际公民了。很难想象如果我们中国人的下一代全部都是在体制内学习,全部成长在“长城”之内,没见过Google,Facebook,Twitter,只知道百度, 微信, 微博,我觉得他们连跟世界的基本沟通都会有文化障碍,不用说参与全球竞争和合作了。
因此,我觉得民办的国际化的学校是一个希望之地。虽然现在它们今天还无奈蛰伏在市场、教育和政策的灰色地带,但是如果我们看清中国和世界形势的变化,认清我们自带的基因,我们的探索必将经历量变到质变,民办国际化学校终将找到值得社会和世界尊敬的组织使命,国际教育工作者也会找到应有的教育使命感和自我价值感。其实我相信一些学校一定已经开始行动了,在它们的教育理念设计中、在课程的内容中、在教师的遴选和培养中,它们已经开始寻找走向真正国际教育的方向。
最后想说几句,主要是感慨于最近疫情之下多所外籍子女学校的校长和教师不辞而别的新闻,也听到不少人担忧很多外籍人士会离开他们难以适应的中国。我觉得打开了的门是不会也不可能再关起来的,全球的流动是必然的,疫情增加了暂时的困难,但是这些困难的程度一定会逐渐消减的,我们人类适应能力和韧性是超乎我们自己想象的。我觉得外籍教师离开外籍子女学校,甚至离开中国式的国际学校对我们来说不一定是坏事,说不定还是一个机遇。首先它是一个提升我们中国籍教师提供国际教育能力的机遇,不仅中国式国际学校会需要更多更优秀的中国籍教师,失去了外籍教师的外籍子女学校也会欢迎有能力的中国籍教师加入。它也可能是一个变革现在仅仅靠送中国籍子女为生的学校的机遇,在我们重新定位我们的国际教育方向和世界价值的同时,我们完全有可能吸引越来越多的外籍子女进入中国式的国际学校就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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